入梦 2188年,传统意义上的国家分崩离析。不同的国家联合为联盟,疯狂掠夺,各自为战。 原美国联合多国组成美联军。台湾在此前已回归大陆,社会主义国家组成中联军。其余联盟,不再赘述。 而人类文明,早已成为被遗忘在风尘中的梦魇。 (一) 有人盗窃了我的记忆! 我的思维很不连贯,像是被人生硬的从中强行抽取了几节。指尖碰到了坚硬寒冽的超导晶体,残存的个体意识告诉我这是晶体隔离管。人类医学中,他被用于冷冻置放残肢。 但是彼时,我却被关在里面! 残存的意识里的最后一幕,是我和瑞德在物理实验室里。他将物理模型中粒子子相撞产生的上万个检测数据放到我的实验台上。微尘在光影中明灭沉浮。 “没错,我们有数据,有分析,但是上万个与波色子有相同衰变特征的标准差该怎么处理?我,我们,更需要的是一个精准的探测器,或者是一个模型芯片……” 瑞德缓缓开口道,褐色的瞳仁中汪着一泓疲倦和忧悒。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这里氧气不充足,我要尽快出去。”我看着晶体管显示上的玄奇符号,胸膛中突然激荡起一种震撼——一种初次接触到异类文明的奇异情愫。 房间门外有寂寥惨淡脚步声,像是死神尖利的指甲在扣着门扉。 有人来了。 (二) 准确来说,这两个不是人类。 我倾斜在隔离管里,装作毫无清醒迹象的样子。其中的一个径直向我走来。我极度惊慌,血液的流淌暂停。 他的头伸向我,鸡蛋大小的眼睛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即使隔着一层晶体管,我也好像感受到了他喷出的气息——像从地狱吹来的阴鸷的风。 当他确信了眼前这个异类暂时昏厥后,便耸着瘦窄的肩悄然离开。我松了一口气。他径直走到实验台前,在扫描仪检索了他的面部后,偌大实验室中所有关闭着的智能设备都在一瞬间被唤醒,它们像沉睡的巨狮,以庞大的身躯对着炽烈的朝阳一声嘶吼。 一台智能物理天文镜被连接到了投影屏的主机上,来自于宇宙深处荒诞而真实的景象霎时灼伤了我的视野。 盛大。 一种悲壮的盛大。 无尽的玄黑色如墨被泼开,一盏盏恒星在燃烧,融化的炽烈火球滚落在辽阔的宇宙荒原。粉玫瑰色的磅礴星云牵着流星的鸢尾跳着狂欢的华尔兹。纷繁的星子灿烂羞艳,像是美人温柔眉心一点朱砂,在无尽的缄默中渲染出灵魂的留白。 异度星际的天体物理,已经精湛到可以探测到超出自己所在星系的冥河之地。 他们的背部有退化的肉翅,我猜想他们由一种高级外星飞鸟进化而来。我称之为翼人。我看着一个翼人在操作台上输入着天体运行的公式,突然感到视线有些错位。我明明看到他的手仍在半空中,但事实上显示屏上的字符像蝴蝶一样流畅翩跹。 脑子中突然蹦出了瑞德说的话:“总队,三维空间只是我们自己的认知范围。你相信吗,必定存在着交错繁织的维面,只不过是我们感受不到而已……就像二维动物也想象不到我们三维的世界。” 万物之理,缄默玄奇。 我的心掠过一只惊鸟,鞭辟入里的独到预言使我的灵魂震撼惊蛰。我深深卑琐于被樊笼桎梏思维的局限和无奈。 (三) 三年来,我和助手瑞德一直在国际物理实验室里研究一种粒子。在物理图书馆汗牛充栋的科学刊物上,人们称他为“上帝粒子”。我拒绝这种称呼,因为它太具有宗教色彩。我坚信这个世界是辩证的,所谓纷繁错杂的物理一定有章可循。 希格斯—玻色粒子,被称为人类和宇宙谜底最后的一道屏障。 这也就是瑞德曾向我抱怨我们缺少一个顶级芯片的原因。数据庞杂,粒子衰变周期极短。即使是人类最先进的物理探测器也难以准确测量出波色粒子的数据。 在大型粒子加速器的旁边,我看到了一个类似于地球文明中“卡文迪许扭秤”的东西——我和瑞德曾经利用它验证过引力常量和地球密度。这更让我坚定了一个想法,即使宇宙生物种类有不同,但是当他们进化为一定阶段的高级生命体时,宇宙的真理通则是一致的。 翼人把一个蓝色芯片插入加速器,智能机器开始运转。人类的粒子探测器被固定于机顶,但这个物理探测器在芯片的驱动下随机器的制动而高速回旋,使粒子衰变周期的测量异常精确! 震撼,迷乱。 所有的一切都颠覆了人类的基本认知,它就像是一条寒鸷的小蛇缓缓地爬进我的头颅,震撼着我被固定僵化了的精神死角。 我心头一震,敛下思情万端。 (四) 物理实验室一片死寂。 我知道,所有翼人都在分析室里测量实验数据。我反手打开隔离管——他们对一个昏迷的异类没有上锁。 走到实验台前,我的心有些动荡。 闪着幽暗蓝光的模型芯片像是无底深海睁开的一只眼睛,极为诱惑而危险。我双手将它轻轻托起,指尖却在颤抖。 身后有微微的响声。我惊悸一震,脑海中有神经崩断的声音。回头,一个翼人站在我的身后。 他那像蜘蛛一样骨节嶙峋的指爪向我伸来。 (五) 睁眼,迷离的光影在物理实验室中明灭沉浮。仿佛世界初醒,大梦一场。 我缓缓从实验台上抬起头来,逆着光,瑞德的剪影朦胧迷迭,竟让我有他是翼人的错觉。 幸而是一泓梦境。 手臂下有微痛的抵触感,像是压到了什么东西。 (六) 先是耳朵苏醒过来,声波在耳蜗里冲杀突击。我缓缓睁开眼睛,世界从支离破碎渐次变得明亮清澈。 梦醒了,我又在实验室里。眼前的光化学烟雾给人一种虚无的迷惘。 我透过电子虚拟屏障向外看去,计算机操纵的“智能蜘蛛人”在悬高百仞的摩天大楼上灵巧游弋,有机玻璃炽烈的光芒灼痛了我的双眼。脚下,感应吸尘器如水中的翩跹白虾轻歌曼舞,优游挪腾。空中,可燃冰的采集和利用带来的是新一场的“雾霾盛宴”。 这是一个已经不相信上帝的纪元。 这是一个“人”与“人工智能”其承转合的时代,是一个人类文明逐渐被智能文明与宇宙文明咆哮着吞噬的时代。 我无可否认,智能文明是灵长类孕育出的神圣文明,但是—— 在杀死了我们的精神祖先之后,我们还剩下了什么? 是机器化的神明,是智能化的空虚! 我,我们,从物质上最大限度地攫取利益。为了缩短时间而发明的人工智能,减少脑力,简化劳力,删去了一切妨碍我们高速发展的累赘。 这个时代没有了清洁工,没有“蜘蛛人”,甚至没有了人工翻译和语言教授。 小诊所里,人们可以将电子芯片固定在太阳穴上,以传递着微弱电流的方式在人脑里呈现着虚拟现实。这原本是为了创造一个智能世界而发明的技术,如今却像青霉素一样滥用。人们得到的,是像吸食鸦片一样的上瘾幻想。 我们逐渐地陷入了人工智能的泥沼,淹没的却是人类自己。人类的视觉来于视神经中的视杆与视锥细胞捕捉光子,而人工智能没有意识,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计算机中无数个1和0的严格控制。 我对玻色子的不懈探索,与其说是为了延伸人类文明,更不如说是在救赎。我希望能通过对宇宙的客观探索,救赎一个垂死麻木,只知道疯狂奔跑,麻木冷漠的僵尸化文明。 人类断然不是宇宙的最高物种。 我们在寻找超级生命。 超级生命也在寻找着我们。 (七) 我缓缓站了起来: “我大概睡得太久了……瑞德,快,把你整理的物理模型和碰撞数据拿给我。” 我知道现在我有了一个使命——将异度星际的万物之理化为人类有血有肉的圭臬。 “你手臂下的是什么?” 瑞德的眼神有些错愕。我不自觉地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仿佛是来自宇宙玄远尽头的一种的神性召唤。 实验台上,缄默地睡着一个闪着幽暗蓝光的模型芯片。和梦里,翼人手中拿的一模一样。 它就像是无底深海睁开的一只眼睛。 是我入了梦,还是梦入了我? 谁又能肯定人类自以为的梦境,不是真是存在的? 我看着眼睛。 眼睛也看着我。 (八) 显示屏餐桌旁,一杯浓郁醇厚的摩卡被微型飞行器平稳托来。语音合成器在僵硬地歌功颂德:“火星咖啡豆,由人工智能采摘,经电子滤镜自动筛除,颗颗臻于完美。” 我抿了一口,是涩中带滑的苦。 “什么?又发现了战略资源星球?”瑞德拍案而起。上级的命令通过空中投屏突然出现,鬼魂般如影随行。 “是,瑞德。但是同时我们发现到美联军也在秘密勘测电星。并且,电星上生存着比人类进化更高阶的后人类。” 蓝光电波显示屏里,汇报员在太空电梯中汇报工作。 “总队,我们需要马上派遣恒星级飞船前去抢占电星!”瑞德转身向我汇报。 “好,由我亲自驾驶。”我即刻启动智能系统准备出发。 “总队,还有,我看到一个翼人使用电波枪,导致美联军机舱带电失控,并且干扰他的脑电波而……”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我干脆地打断了瑞德的话。启动“光速726”号,我冲向电星。 资源争夺,从来都是成王败寇,冷峻无情。 我打开了飞船上的蓝光电波显示屏,听着里面传输的合成语音文件。“中联军驾驶员请注意,距离电星北部一光年存在平行世界,风险未知,请注意绕行。” 关掉显示屏,电星扑面而来。 电星上缠绕着蔚蓝色的网状电流。果然,是富集资源的战略星球。 经过宇宙探测器分析,着陆点安全。我缓缓降下飞船,纳米机器人自动登陆采集电星样本。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我惊愕回头,只见一架美联军的飞船在放出蓝色强光后随即疾速坠落。后方,翼人操纵着电波枪,笑得阴翳。 这就是汇报员所说的电波枪! 我快速启动智能起飞系统,飞船踉踉跄跄地爬到空中。随着鬼魅般的导弹击中飞船,船身开始剧烈震荡。 智能操作架失控,飞船如亡命之徒一般向电星北部冲去。 我在为什么而做着无谓的牺牲? 我,是死是活? 寂静。近乎洪荒尽头的寂静。 我从缠绕着蓝色电波的飞船中滚出,抱着头颅痛苦地在地上打滚。脑电波的极度紊乱让我近乎癫狂。 恍惚间,有人在叩问我的灵魂。 所有人都在玩一种什么游戏?一场比二战更荒唐的物种清洗? 冰封的记忆瞬间解冻。我想起了21世纪的古老预言。人类毁灭论,地球废弃论,异族相残论……一步步逼近诡谲荒诞,却一步步逼近人类的终极命运。 命运的背后,是人类欲望的无限膨胀。 我颤抖着手摸索着量子传输板,它连接着瑞德的飞船。“瑞德,翼人是一种超级生物,我们无法与之抗衡。迅速远离电星,放弃资源争夺。告知,全人类。” 令人酥麻的电流在体内逃窜,毁灭着我的神经系统。我缓缓闭上眼睛。耳边传来古老而悲悼的钟声。 那丧钟为谁而鸣? 没有人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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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 0 个关于入梦的回复 最后回复于2020-10-27 18:20:49